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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副官终于捧着两只瓷碗一条薄毯姗姗来迟,阮静秋连忙向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会意地点头,放下瓷碗,又另寻了两只杯盖扣在碗上。
两人给他盖好毯子,熄了灯光,一前一后摸出房间,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各自长出了一口大气。
“阮处长,你可真行。”
他由衷地表示佩服,“在我看来,能‘治得了’司令的都算一号人物。”
阮静秋哭笑不得:“你就瞎吹捧我吧。
我先说点儿正事,他成日这样坐飞机、开会,脊柱炎一准比早前更重了。
单靠止痛药不是办法,能不能在徐州就近找个可靠的中医大夫,做点针灸、推拿之类的治疗?”
尹副官的神情一下就变得很紧张:“能的、能的,我立刻就吩咐人去找。
怎么会严重了?我明明看司令这些天脸色还好,方才还和刘总司令说了很久的话。”
阮静秋暗叹,那是因为人的耐受力总有极限,他捱得了一时半刻,却不可能一直这样捱下去。
她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摇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
趁他睡着,你先去找大夫吧,我替你守在这里就是。”
他有些犹豫:“这样行吗?”
阮静秋看了一眼手表,回道:“我知道你们的职责,也知道你们副官处和卫士队有得是人手,换班的时辰早就过了。
你设法去找大夫,顺带通知下一班岗的人过来,这期间就由我代劳一阵子。
杜先生若有什么吩咐,我就即刻命人去通传,这应当不违反你们的条例。”
尹副官想了想,又向房门处望了望,最终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于是院子里只剩下她和几处门岗的哨兵,各自盯着虚空发呆。
夜已深了,徐州的夏夜难得不怎么炎热,还有些白天享受不到的凉爽,她坐在院子里,被一阵又一阵的凉风吹得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她先是感觉眼前被车灯晃了一下,而后远远看见一个人影从车上下来,一步步走向她。
直到他已经停在面前了,她才猛然惊醒过来,“噌”
地站起了身。
邱清泉——此番似乎没和两条大狗一同出现——正皱着眉头看她。
“你怎么在这儿打瞌睡?”
他发问道,不等她回答又接着问,“杜总在吗?”
阮静秋答道:“在是在的,只是他今天不大舒坦,好容易才踏实入睡了。”
他的眉毛拧得越发紧了,双手背在身后,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阮静秋猜想,他这个时间过来,应当还是为了睢杞战役的事,因此有意不想引人注目;但这事今天早晨已在南京有了定论,恐怕杜聿明也无力再改变什么。
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该多嘴,只得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邱军长这是……”
他停下脚步说道:“我辞职回家丁忧,路过徐州,来向他道个别。”
这事果然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阮静秋看他神色郁郁,心中涩然:他要是真这样辞去了军职,就此赋闲在家该多好?如此他就不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队困死在陈官庄里,更不会就此倒在突围的路上。
邱清泉又来回走了两步,眼睛不时望一望里头的屋门。
半晌,他有些泄气似的道:“……算了,也没有什么非得今日说的。
我这就走了,你不用告诉他我来过。”
但屋里这时传来声音:“是雨庵吗?进来吧。”
阮静秋知道杜聿明不便起身,于是上前替他俩推开屋门,并把屋里的灯盏点亮。
他入睡后,盗汗的状况果然还是没有缓解,不过歇息了片刻,身上的衬衣就几乎汗透了。
邱清泉走进来,看见他的脸色与身上的衣裳,惊得神情骤变,怒道:“早知道你这副模样,说什么也不会把你叫起来。”
话虽是这样说,人却坐到他身边,手掌撑着他的后背,扶持着他坐起了身。
阮静秋在屋里翻找了一番,把一件干净衬衣、一条毛巾、暖瓶和水盆都摆在他俩手旁,又找来一条备用的毯子垫在杜聿明腰后作倚靠。
方才还病得满身冷汗的长官这时又有了精神,看着邱清泉笑答:“你人都坐在这里了,还说这些话呢?”
邱清泉没好气地:“随你说吧,你是病号,病号一向都是最有道理的。”
在第五军出身的诸位长官中,郑洞国比杜聿明年长一岁,对他时常有些类似兄长的关照;戴安澜和他年岁相仿,脾气性格也最相投;廖耀湘则小他两岁,又是黄埔六期的学弟,一贯在他面前很恭敬有礼。
唯独邱清泉十分不同,他年长杜聿明两岁,却从没有做兄长的样子;黄埔资历明明晚他一期,却极少表露出学弟的自觉。
昆仑关大战之后,邱清泉从新二十二师师长一职升任第五军副军长,两人据说就是为这事闹了很大的矛盾,致使他一怒之下调职去了南京侍从室,错过了率军入缅远征的机会。
后来五军回国并整编为第五集团军,杜聿明升任集团军总司令以后,邱清泉又回到五军担任军长,从此两人之间就再没有什么矛盾嫌隙之类的传闻。
阮静秋不知道这期间的种种故事,但听他俩说话的语气方式十分有趣,不由笑道:“我就在院子里守着,不让别人来打扰。
长官们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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