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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们也拿大臭开玩笑,说你肯定是死刑了。
大臭进来前在饭馆抖大勺,他说他有特二级的厨子证。
“其实我那水平也就二级,是我哥花钱给我买的特二,想让我多挣俩钱儿,后来一混,不是那么回事,手艺骗不了人,跟你们知识分子比不了,你们弄个假证就能涨工资,当官。”
大臭的脑子不是很灵便,甚至对自己的案子都有些稀里又糊涂,他说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一个人喝了一瓶白酒,迷迷瞪瞪正顺路往家溜达,同村一个跑出租的看见他了,就说捎他回家,后来不知怎么又把他撂道边了,他正一个人溜达,就来了一辆车,下来人把他拉上去,后来去了派出所,问他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他也记不清当时都说了什么了,最后在一本口供上按了手印,当天就送看守所了。
以后清醒了,才知道自己杀了人,一家三口都给宰了,那家人他认识,以前还借给他50块钱呢,怎么把他们杀了呢?大臭想不起来了,警察告诉他,那天他口渴了,到那家要水喝,那家提出要他还钱,话不投机就打了起来,结果那家人输了。
大臭一直没有恢复那段记忆,警察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丰子杰分析说其实真正的凶手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弄手段把大臭给套了。
大家说还真有道理,话说到这里也就算了,没人给他细追究,自己的事还弄得头大呢,还有闲情管别人?
丰子杰的话让大臭郁闷了几天,然后就又无所谓了,大臭说这里关着也不错,吃喝不耽误,在外面还得穷挣命。
对于生死,大臭好像感觉很麻木,说不出所以然来,活着浑浑噩噩,死又似乎很遥远很陌生,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概念。
看到大臭,我不知为什么总想起武当来,武二哥对生命的强烈渴望和对死亡的强烈恐惧是相辅相成的,武当让我感觉很真实,而这里的死刑犯和准死刑犯们的状态,多少超出我的经验,让我不停地费解。
舒和跟我说:“这也不难理解,一个人犯得了多大的事,就会有多大的心理承受力,犯死罪的人,只要是主观故意的犯罪,从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你说的那个武二,从来就没想要杀人,所以一看出了人命,当然要崩溃了。”
我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比如施展吧,捕票上签的是“集资诈骗”
,损失了几百万,我查过《刑法》,按这个罪,肯定是要判死刑了,可几次见面,他的状态都不错,看来是真的看开了,当死亡的命运成为必然,反而没有压力了——真是这样吗?我没有类似的体会。
东子走后俩礼拜,我们号儿又塞进个红脸汉子,叫潘正侯。
潘正侯很风趣,虽然年过40,跟舒和我们几个倒聊得到一起去。
打一进来,丰子杰就笑称潘正侯为“侯爷”
,戏谑中也掺杂有几分敬重。
侯爷进来就没擦地,也没睡板下,因为侯爷的钱卡上有2000多余额,让丰子杰先高看了,一扫听,原来侯爷在外面包大篷,就是有个私人大田园,搞菜篮子工程的,农民老大哥里面的大户啊。
最关键的,因为侯爷是杀贪官进来的,而且一气杀了6个,丰子杰就喊他“爷”
了,表示强烈敬重。
侯爷一来,就表现得很大量,挥金散玉,乐善好施,大家都喜欢,所以侯爷说话随便些,丰子杰也宁愿担待。
关键是人家侯爷嘴上有个把门的,号里的事不掺和意见,不讨人嫌。
万家灯火时,惟独海大爷是个例外,侯爷只给了他半天好脸,大爷长大爷短地,一打听,敢情是一贪官,立马就没了好脸儿,背后喊开“老逼”
了。
潘正侯对我的案子很高看,说做人嘛,就得义气在先,梁山一百单八将,抄起哪个来不是响当当的,见着朋友就得两肋插刀啊,佩服!
潘正侯说你们这样的,落在这里算窝住了,满腹经纶不得施展啊,要放外边,还不老鹰似的满天随你们扑腾?
侯爷用遗憾的口气表达出的赞美很中听,尤其是他那股发自肺腑的腔调,更让人舒服,一下子真要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被困笼中的老鹰了。
压抑得高傲。
现在号里共塞了25个人,活动空间显得局促不堪,人的精神也不觉都狭隘窘迫起来。
我已经被关了半年多,案子还没有半点动静,心里窝着火,又得不到释放,隔一段时间,嘴唇就起一次泡。
我甚至经常有一种恐惧,怀疑我已经被彻底遗忘了——天啊,不会把我在这里关一辈子吧。
天气渐热起来,号笼子里的气温很高,如果可能,真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狗似的哈哈气儿。
几乎每天下午,整个号筒的铁拍子门就都打开了,混得好的押犯,都坐在紧靠栅栏的地上,把号筒里流动的空气霸占了。
其他人只有穿着大裤衩,半死不活地在铺板上坐着,前后分成三排,不时地抱怨着,好像就可以消解几分暑气似的。
每天下午,劳动号的都抬来两个大箱子,在号筒里吆喝:“冰棍——各号统计一下啊!”
或者是抬来冰袋,还有水果西瓜生食蔬菜什么的,品种比较丰富,基本上能和外面的社会接轨。
丰子杰早安排小不点“盯档儿”
,小不点拿个破圆珠笔喊:“嘿嘿!
都谁要?”
这时候,账上有钱的都精神焕发了一下,纷纷报数。
冰棍是每天有,很硬的那种棒棒,糖精味的,不过,凉还是肯定凉的。
有时候是一块钱一包的冰袋,我们买来,都先在身上乱蹭乱贴,不化成水,都不舍得开袋喝,怕资源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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