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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好一番折腾之后,海面之上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渔船本就是小船,吃水浅、载物少,虽然这条渔船是姜家花重金暗中打造,船身坚固、性能优良,但是却还是无法改变其船只本质,原本载了五个人之时尚且行船平稳毫无异状,但是如今船上陡然又加了七个人的重量,渔船吃水已经基本达到甚至超过了临界点,运行之时也显得格外笨重,郭老三每拨动一次船桨,船上的众人便提心吊胆一次。
杨恒师徒与齐单之子齐酬都留在船上帮助郭老三行船,不过前两者是主动请缨,后者是被齐老爷子一个眼神赶出来的。
姜流、李玉与顾长凤三人原本也在甲板之上吹风聊天,但是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船舱里面的水妮便连蹦带跳地跑了出来,笑嘻嘻说道:“九哥哥,老爷子唤你进去呢。”
“我?”
顾长凤伸手指了指自己,诧异问道。
水妮点点头,不待顾长凤再问些什么,便直接跑过来,抓起顾长凤的一条臂膀,连拖带拽,直接拉着顾长凤向船舱内行去。
一进入船舱门,水妮便巧笑邀功道:“齐爷爷,我帮你把这‘俏后生’抓回来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齐单此时已经换了郭老三的一身灰衣短打,去掉长衫换上短打之后,却更显英气勃发了几分,再加上在船舱中的碳火周围烤了半个多时辰了,身上的寒气几乎被驱逐殆尽,便再也不复之前在海里的狼狈模样,长久身居高位的强烈气场在这一刻终于完全回来,只是抬头笑着看了水妮一眼,后者便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齐单微笑着向身旁三位同在烤火的女眷扬了扬首,这三者不论地位年龄高低,都唱了一声诺之后便乖乖地退了出去,由此可见齐单在家里威严甚高,治家有方。
等这三位女眷全部退出去之后,齐单神情才慈祥了几分,笑眯眯地对蹲在船舱噘嘴的水妮和蔼说道:“女娃娃,可不要把老朽刚才的话语放在心上,须知清官难断家务事啊,老朽家里有七十多口子人开火吃饭,老朽不得不严肃一些,要不然也压不住这些家里人啊,可惜……经此事之后,死伤这么多人……老朽再也不用为这些破事担心了。”
说到最后,齐单眉眼之中溢出满满的悲伤神色,不知不觉之间,双眼瞳孔里面已经布满一层水雾,应该是想起了在今日沉船之中死去的那些家人小厮。
水妮慢慢走过来,蹲在齐单身边,握着老爷子的臂膀,齐声开口道:“齐爷爷,事情都发生了,多想也没有用处了,节哀顺便吧。”
齐单在政坛上摸爬滚打大半辈子,从前晋到大乾,一共侍奉过三任皇帝,最高位居大黄门,最低也不过是工部功曹,所以今日沉船这种打击,对一般人来说可能就是一个一辈子缓解不过来的今天噩耗,但是对齐单来说,却仿佛是云淡风轻的一件小事,不知是他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还是心智真的坚毅到了常人不能及的地步,自从上船之后,虽然偶有失态,但大部分时间却还是那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感受到水妮的柔声安慰之后,齐单立即便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立即抬起右手擦了擦眼角泪花,脸色一瞬间恢复如常,微笑说道:“好孩子,好孩子,齐爷爷没事儿,这种事情都是天灾,咱们穷极人力一生,也无法抵抗,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天灾来临之后,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己不被打垮罢了。”
水妮甜甜一笑:“那就好,那就好,刚才我还真怕齐爷爷您经历如此重大打击之后,一蹶不振呢。”
齐单伸出苍老手掌轻轻摸了摸水妮头顶秀发,感叹道:“老朽这一辈子,核心遵循的还是礼法二字啊,以律法律己,更以礼法束人,一直坚信并为之努力的,便是希望天下人不论是天子还是庶民,都能按照礼法的框架活着,但是今日老朽见了你,却发现……你这种天性纯良的古灵精怪女子,若是拿礼法约束你,那才真是暴殄天物,女娃娃啊,这个天下,和圣人典籍里记载的不一样,和父母先生口中所言,也是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呢,还是需要你去一步一步地走,一眼一眼地看,别人的话和书上的话,不能不听,但是老话说得好,尽信书不如无书啊。”
水妮迷茫地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声问道:“齐爷爷,我……我脑子笨,你说得什么……我听不懂。”
齐单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开怀大笑:“没什么,没什么,是老朽着相了,是老朽落入下乘了,你以后啊,想怎么活着便怎么活着,想活成什么样便活成什么样,你父亲要是有什么不同意的,让他来找我便是!”
最后一句话,齐单身上的上位者气场不经意间暴露无疑,话语虽然轻柔,但是里面所蕴含的力量却不容让人抗拒。
水妮嘿嘿一笑:“知道啦齐爷爷,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阿爹还有怕得人呀,你是没看见,我阿爹知道您的身份之后,就跟……就跟他去年冬天在薄冰上捕鱼一样,可是小心呢。”
齐单长长叹了一口气,感叹道:“你父亲何须怕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糟老头子?你父亲是一个明事理、晓大义的人物,他那对我是敬啊,我齐某这一生,虽然未曾治下半分家业,但是郭大侠这份敬意,在我看来,却比万千金银还要来得珍贵啊。”
水妮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我阿爹就是一个走江湖的粗人,哪里懂这些道理,九哥哥在一旁快等的不耐烦啦,你们聊吧,我去给你们备午饭去。”
水妮已经走出了船舱,齐单饶是在后面高声喊道:“你这女娃娃莫要再下水了,午饭吃些昨日剩下的便可!”
“知道啦齐爷爷,您老放心吧!”
水妮的话语从船头遥遥送过来,已经不见其人。
船舱之内,顾长凤与齐单二人,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过了片刻,还是齐单率先开口:“你这后生,见了老朽怎么不问好?”
顾长凤微微一点头,平淡道:“见过老先生。”
齐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可知现在大乾的读书人,有多少想要在老朽入土之前踩着老朽这一把老骨头一步登天的,在知晓老朽身份之后,尚能在老朽面前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有,还不少,不过多是一些故作淡然,做出一副不为五斗米折腰模样的剑走偏锋之辈,也有一些放浪形骸、心比天高之人,觉得自己生当为相,死当谥文正,根本不把老朽看在眼里,你觉得你是哪种人?”
顾长凤笑了笑,说实话他哪种人都不是,他之所以做出这幅淡然模样,正是因为齐单确实是一个好官——起码明面上是一个好官,而自己的真实身份实在是太过于敏感,若是与这齐单齐功曹走得太近之后,对这齐老爷子并无益处,甚至日后可能会招来大祸。
所以顾长凤仅仅是微微一笑,无所谓说道:“或许是无欲则刚吧,我不想步入政坛,更觉得做官太麻烦,所以也就没必要在齐老爷子面前恭恭敬敬如履薄冰了。”
齐单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长凤一眼,眼神之中意思复杂,不过却没有点破,而是转移话题问道:“你可知老朽请你进来何事?”
顾长凤方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心中也确实先后有过几个猜想,但是最后却一一被自己推翻,所以他现在确实是处在疑惑当***手说道:“小子愚钝,请齐老爷子明示。”
齐单轻轻一笑,然后便语不惊人死不休:“老朽的船只,并非是遭了风浪,而是遇见水匪了。”
顾长凤脸色微变,沉默片刻后方才缓缓说道:“如此大事,齐老爷子为何不直接告诉船老大?”
齐单慢慢开口道:“人心难测、海水难量,郭老三确实是一个急公好义的英雄之人,但是这种人却是老江湖,最怕得便是不知所谓的麻烦缠身,若是知道我们与水匪有纠葛,恐怕不会如此爽利地把我们救上船来。”
顾长凤轻轻叹了一口气:“齐老爷子为何此时又把这件事告诉在下?”
齐单直视着顾长凤双眸,一字一顿道:“因为你,和他们那些人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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