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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第1页）

今天早晨，我的梦竟实现了。

我坐在这长宽不过几尺的阳台上，听到头顶上的雨声，不禁神驰千里，心旷神怡。

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有的方正有的歪斜的麦田里，每一个叶片都仿佛张开了小嘴，尽情地吮吸着甜甜的雨滴，有如天降甘露，本来有点黄萎的，现在变青了。

本来是青的，现在更青了。

宇宙间凭空添了一片温馨，一片祥和。

我的心又收了回来，收回到了燕园，收回到了我楼旁的小山上，收回到了门前的荷塘内。

我最爱的二月兰正在开着花。

它们拼命从泥土中挣扎出来，顶住了干旱，无可奈何地开出了红色的白色的小花，颜色如故，而鲜亮无踪，看了给人以孤苦伶仃的感觉。

在荷塘中，冬眠刚醒的荷花，正准备力量向水面冲击。

水当然是不缺的。

但是，细雨滴在水面上，画成了一个个的小圆圈，方逝方生，方生方逝。

这本来是人类中的诗人所欣赏的东西，小荷花看了也高兴起来，劲头更大了，肯定会很快地钻出水面。

我的心又收近了一层，收到了这个阳台上，收到了自己的腔子里，头顶上叮当如故，我的心情怡悦有加。

但我时时担心，它会突然停下来。

我潜心默祷，祝愿雨声长久响下去，响下去，永远也不停。

1995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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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满才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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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争取一个完满的人生。

然而，自古及今，海内海外，一个百分之百完满的人生是没有的。

所以我说，不完满才是人生。

关于这一点，古今的民间谚语，文人诗句，说到的很多很多。

最常见的比如苏东坡的词：&ldo;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rdo;南宋方岳（根据吴小如先生考证）诗句：&ldo;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rdo;这都是我们时常引用的，脍炙人口的。

类似的例子还能够举出成百上千来。

这种说法适用于一切人，旧社会的皇帝老爷子也包括在里面。

他们君临天下，&ldo;率土之滨，莫非王臣&rdo;，可以为所欲为，杀人灭族，小事一端，按理说，他们不应该有什么不如意的事。

然而，实际上，王位继承，宫廷斗争，比民间残酷万倍。

他们威仪俨然地坐在宝座上，如坐针毡。

虽然捏造了&ldo;龙御上宾&rdo;这种神话，他们自己也并不相信。

他们想方设法以求得长生不老，他们最怕&ldo;一旦魂断，宫车晚出&rdo;。

连英主如汉武帝、唐太宗之辈也不能&ldo;免俗&rdo;。

汉武帝造承露金盘，妄想饮仙露以长生;唐太宗服印度婆罗门的灵药，期望借此以不死。

结果，事与愿违，仍然是&ldo;龙御上宾&rdo;呜呼哀哉了。

在这些皇帝手下的大臣们，&ldo;一人之下，万人之上&rdo;，权力极大，骄纵恣肆，贪赃枉法，无所不至。

在这一类人中，好东西大概极少，否则包公和海瑞等绝不会流芳千古，久垂宇宙了。

可这些人到了皇帝跟前，只是一个奴才，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可见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据说明朝的大臣上朝时在笏板上夹带一点鹤顶红，一旦皇恩浩荡，钦赐极刑，连忙用舌尖舔一点鹤顶红，立即涅槃，落得一个全尸。

可见这一批人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谈不到什么完满的人生。

至于我辈平头老百姓，日子就更难过了。

建国前后，不能说没有区别，可是一直到今天仍然是&ldo;不如意事常八九&rdo;。

早晨在早市上被小贩&ldo;宰&rdo;了一刀;在公共汽车上被扒手割了包，踩了人一下，或者被人踩了一下，根本不会说&ldo;对不起&rdo;了，代之以对骂，或者甚至演出全武行。

到了商店，难免买到假冒伪劣的商品，又得生一肚子气，谁能说，我们的人生多是完满的呢?

再说到我们这一批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在历史上一生中就难得过上几天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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