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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我的深处苏眉。
我曾经这样以为,眉眉。
我还曾以为我的深处是你但是错了,我对你的寻找其实是对我们共同的深处的寻找。
高中时有一次我参加校运会的八百米比赛。
我生平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跑步那八百米是一种分配,是文体委员对我的分配。
我开始跑我跑得很难看,跑得没有章法没有技巧恶心想吐口干舌燥,但我居然跑完了最后一圈居然还得了个第三名。
当我看见终点看见围在那里呐喊助威的同学时我累得差不多哭出来我几乎一步也迈不开了我想躺倒不干,但我毕竟冲过了终点我跪在地上腿很软。
文体委员像搀扶英雄一样搀起我来我没昏,虽然跪下了但我没昏,我头脑很清楚我知道我是第三名不是最末一名,我庆幸像我这么个不热爱体育的笨蛋居然也为班里争了名次,我坚信再多一步我也迈不开了,我跪得很是时候我只有跪下。
后来我常常想起这件事我觉得一切都未必,假如我是在逃脱一次追击呢,假如八百米只是我个人的一次运动没有观众没有名次终点也没有助威的同学我能跪么我犯得着跪么?当一个人单独面对大自然时他犯得上不自然么?不错我是很累我没有跑八百米的实践我的确要昏倒了就要,但更重要的也许是我已预见到我将稳拿第三名才生出对自己无尽的疼爱,才口干舌燥双腿灌铅,才在最后冲刺之前的刹那间就有了跪下的预感‐‐这不是我能明确意识到的预感但它的确不自觉地在我体内存在着。
这种带有准备性的混合着些许装饰和撒娇的预谋使我获得了前呼后拥的搀扶,使我那个百年不遇的第三名显得更加艰辛、尽力而又辉煌‐‐您瞧见没有我拼到了最后一口气。
人们被这些不为人知己知的矫饰、夸张和准备性太强的预谋所缠绕所覆盖所羁绊,它是看不见的沉重抑或是沉重的轻飘如同在棉絮上跋涉那般艰难;它是坚硬的柔软抑或是柔软的坚硬使我无法走进我的深处。
到底我还能跑几圈我究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没有预谋地昏倒?我不知道。
一般地了解人类总比单独地了解一个人容易。
我的深处有一扇门它也在你的深处。
它拒绝我又诱惑我也许拒绝本身就是诱惑。
我能把领袖画得那么像‐‐简直到了想画不像都不行的地步我坚信你也可以。
七十年代末乃至八十年代我们这里盛传着特异功能的种种奇闻,尽管对那些&ldo;人魔&rdo;们科学界有着种种激烈的争论:肯定了又否定否定了又肯定,我却一直相信他们的存在他们不是魔术师不是诈骗犯。
我联想起当年我那被人围观的绘画表演,那时我就像有着特异功能的神童那样被人盯视被人议论,虽然我那点技艺不过是工匠的技艺,那的确是工匠。
假如它是特异功能它也是工匠级的特异功能充其量那不过是一种简单的重复性的劳动。
&ldo;人魔&rdo;们能在胳肢窝里猜字,能靠手指将你的裙子捻得冒烟,能一眼看透钢筋铁骨的保险柜中的钞票数目,能使一瓶密封的药片不知从何处倾泻而出那药瓶却完好无损连蜡封的软木塞都没有丝毫松动‐‐的确是特异,但毕竟是特异功能而不是特异才情。
假如功能多指器官和机件而言,那么&ldo;人魔&rdo;的神奇便不在于他发自灵魂的情感和技巧而在于他那天然生就的器官和部件,它们足够科学家费一阵子脑筋。
即使这样科学家总归会有仪器测试追踪,追踪&ldo;人魔&rdo;发功的生理反应物理反应通过这些反应筛出他们所需的点滴他们会弄出结果的一切终将真相大白。
最终无法澄清的还将是人的深处那儿没有器官也不是部件的组合你该用怎样的由器官和部件组合的仪器去刺探?我想起小时候叶龙北一边喂鸡一边跟我说过将来科学不存在了艺术还会照样存在。
有一天我午睡起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想起除了领袖我还从来没有画过别的,于是我让小玮坐下来我开始画她。
我知道对面坐的是小玮可我仍然从一颗痦子起笔这成了一个固定轨道的固定。
我明明是眼睁睁地端详她的五官结果我却最终把小玮画成了领袖。
这使我毛骨悚然,我第一次为我这种&ldo;特异功能&rdo;感到气闷感到一种深陷沼泽般的绝望‐‐我那感觉呢?我那对形象的感觉呢?原来这是发功。
这功能太坚厚太沉重太无情,犹如千斤的铠甲披挂了我一身犹如阴沉的水银灌注了我心灵的每一丝fèng隙。
&ldo;再大的饼也大不过烙饼的锅&rdo;吧我就像一张在饼铛里翻来覆去火烧爆燎的饼。
在冀中平原那平得一无是处的小村里我没有后门没有背景,但只干了一年我就上了大学做了光荣的&ldo;工农兵学员&rdo;。
我有功能,我跑到考场当场作画我的&ldo;作品&rdo;使我成了虽城所在省‐‐c省艺术学院美术系的学生。
我惹起了那么那么多的艳羡、称赞、嫉妒、感叹……我假装十二万分的高兴心里却像个不打票混车坐的小贼那样惊恐不安。
因为只有我知道我原本一无所有,我只会一种简单的重复性的劳动而这种劳动分明与艺术无缘。
我从什么时候生出这个道理呢好像就是那次午睡起来之后把小玮画成了领袖。
我不爱上素描课不爱听老师手里玩着橡皮对着我大讲结构、比例、三度空间,这些我天生就知道对于别人它们十分重要对我来说却轻如鸿毛。
面对老师摆下的石膏球、几何体、瓶子、罐子、海盗、荷马我只要一落笔准是一张领袖。
这使我没法儿交作业可是有一天老师收走了我的画他居然表扬我,表扬我在领袖脸上所运用的&ldo;结构&rdo;、&ldo;比例&rdo;。
他终究没有看透我,我的戏法在我手下又一次获胜‐‐那次我就面对着一个石膏球。
他只奇怪既然我能把领袖的素描弄得这么规矩、准确这么符合领袖像的要求,何必还去画石膏球呢?他问我从前在哪儿学过画在哪儿把基础打得这么好,我不说我在响勺胡同的那些实践,他听不懂那是怎么回事准会说什么什么?就靠高粱米和绿豆?可那是粮食啊。
一点不错,我心里说,精神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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