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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桓想,如果自己掉进水里,那他就捅自己一刀,当场血溅三尺,也比变成一只&ldo;幻影猴&rdo;强。
他没别的志向,就想活着的时候做个人,死了以后做个正常的死人。
然而他并没有一头栽进水里,南山再次接住了他。
褚桓看见,这个南山似乎比方才那个还狼狈,不但狼狈,他还双目赤红,眼睛里似乎也有一片火光冲天,南山抱着他,飞快地穿过那些烧着的藤条与咆哮的树根,身体温暖而结实,并没有蛇一样的粘腻感,也并没有那样冰凉的轻薄。
褚桓心里迷迷糊糊地想:&ldo;牡丹花下死,做鬼也……&rdo;&ldo;风流&rdo;俩字没来得及冒头,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手中的刀&ldo;噗通&rdo;一声滑入了水里,涟漪四溅。
火光冲天,他披着一身血淋淋的皮肉,六根不净。
异界听说人在濒死的时候,会看到一束光,走进去,就能回顾尘世千丝万缕,此时死活只有一线之隔,到底结果怎样,就看这个人的腿往哪边迈了。
褚桓就看到了黑暗中的那束光。
他不由自主地向着那边走了几步,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又脚步彷徨地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手指上空落落的,仿佛是少了些什么。
他有点糊涂,好半晌才回想起来,那枚他承诺过要活到七老八十的信物‐‐戒指,不见了。
蓦地,那些光怪陆离的枉死花,布满尖刺的大藤条以及堆积如山的白骨群就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闪过,褚桓呆了呆,在自己身上摸了两把,心想:&ldo;所以我这是要死了吗?&rdo;听说他精神最差的时候,脸上偶尔会透出想从楼上跳下去的神色,褚爱国那个老花眼都看出来了,而他确实也十分没出息的在山崖上松过一次手‐‐可这些都不代表他真的想死。
世界上有多少人是真心诚意地想死呢?他们其实大多数只是一念之差,或者身不由己而已。
褚桓有些茫然地回头张望了一眼,发现自己身后是一片沉沉的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其实说来也奇怪,人一生中,但凡想起来回头看一眼,必定是在找不到来时路的情况下,因此大多数时候看也白看。
褚桓心有怯懦,然而他并不愿意坦然承认,便硬着头皮往前走去,恍惚间融化在了那束光里,褚桓闭了眼又睁开,发现自己好像回到了住过的那个小公寓楼下。
这小区里有超市,有划得整整齐齐的停车场,有物业照料的绿化带,站在路口,还能看见住宅区后面大道上的车水马龙,再远一点是地铁站,每天会来往无数趟南山一直向往的&ldo;地铁&rdo;。
他听见一声轻声细语的猫叫,低头一看,只见大咪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竖着尾巴围着他的腿绕圈。
褚桓抱起猫,摩挲了一下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继而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去,就见棒槌扶着一个腿脚不大灵便的老人走了过来。
老人的拐杖颤颤巍巍地敲在地上,又瘦又高,像一根风中乱颤的竹筷子,棒槌一边敷衍地扶着他,一边只顾着好奇地东张西望,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忙不迭地对褚桓说感叹说:&ldo;天神哪,好贱人,你们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的人哪?这一大群,你都认识吗?&rdo;褚桓当然不认识‐‐在这里住了三年,他连邻居都没有来往过。
他无暇解释,心里有无数疑问。
&ldo;兄弟,你怎么在这?&rdo;褚桓先是惊疑不定地看了棒槌一眼,继而又转向那老人,&ldo;爸,您怎么也在这?&rdo;棒槌不回答,只是笑,那笑容温良贤淑的,放在他脸上有点瘆人。
褚爱国挥开棒槌,把拐杖丢在了一边,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用充满喜感的小眼睛上下打量了褚桓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说:&ldo;你啊,现在也有点人模狗样了。
&rdo;褚桓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只见自己身上就剩下一条裤子,其中一条裤腿还是半截的,从上到下,每一个细胞的形象都显得十分犀利,他苦笑了一下,这一通表扬挨得十分费解,只好抬手蹭了蹭自己的下巴:&ldo;您啊,现在也有点越来越前卫了,在那边怎么样了?&rdo;褚爱国哼了一声:&ldo;穷得叮当响啊,养儿不如狗啊,逢年过节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啊。
&rdo;褚桓刚走到他面前,褚爱国一拐杖已经夹风带雨的揍了过来,褚桓&ldo;哎哟&rdo;一声,单腿蹦开,再一端详褚爱国气哼哼的表情,又没敢躲太远,只好在原地左摇右晃地挨着:&ldo;爸,爸你干什么呀?我这还有朋友呢,你让人看了笑话……&rdo;他话音没落,棒槌已经抬起手,自觉蒙上了眼睛,还冲他呲牙一笑,实在是个天赋异禀的贱胚。
褚爱国说着说着,就仿佛悲从中来:&ldo;我的儿媳妇呢?我的孙子呢?就这么让你给弄没了,你可真行啊褚桓,我上那边去了,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你是无法无天啊,跟个男的搅在一起‐‐那也就算了,你心里居然就连一点负疚感、一点挣扎都没有,你说你这是什么东西?&rdo;褚桓:&ldo;……&rdo;他没听出这顿责备的重点,究竟是他说不应该搅基,还是他应该搅得迂回一点。
粗爱国痛痛快快地把褚桓从头到尾抽了一顿,气成了一个葫芦,哆哆嗦嗦地指着褚桓,痛心疾首地说:&ldo;全世界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你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非得找个男的呢?他身上什么玩意你没有,啊?&rdo;褚桓缓缓地半跪下来,他低下头,把眼镜摘下来,缓缓地用褚爱国的衣角擦拭着,好一会,才轻轻地笑了一下:&ldo;不知道呢,鬼迷心窍了吧。
&rdo;褚爱国叹了口气。
他身后突然出现了好多个人影,袁平也在其中‐‐不是圣泉里生出来的那个,这一个袁平还有一身健康的、小麦色的皮肤,还顶着一张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脸……就是额头上有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褚桓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身上扫过,继而轻声问:&ldo;爸,您是来带我走的吗?&rdo;褚爱国抬起眼:&ldo;你想跟我走吗?&rdo;褚桓脚下一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山崖上,他单手将自己吊在一根树杈上,脚下是不见底的深渊,前头是飘在半空中的……他认识过、失去过的人。
褚桓还没来得及诧异,身上就突如其来地卷过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好像整个人被扔进了油锅里炸,他周身抽搐了一下,手指却紧紧地扣住了粗粝的树干。
这场漫长的刑罚似乎只是开了个头,折磨是无止无休的。
没多久,褚桓的胳膊就打起了突,那肌肉仿佛要被拉断了,指缝间被勒出了血痕。
他听见褚爱国在旁边说:&ldo;你要是觉得疼,想松手,那我们就接着你。
&rdo;可是褚桓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折磨,他扣住大树的手就越紧,手背上青筋沟壑从生,褚桓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在这样的痛苦下执着地求生,这样拼了命地也想活下去。
&ldo;南……南山……&rdo;当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那名字里仿佛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褚桓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喊起来,&ldo;南山!
南山!
&rdo;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一根岌岌可危的树枝上吊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滚了多少次的油锅,直到视线模糊,疼痛已经变成麻木。
忽然,褚桓眼前一黑,他双脚陡然触到了地面,鲜血淋漓的手指肉眼可见地恢复如初,褚桓脚下趔趄了一下,猝然回头,见所有的光在他身后缩成了一个口,褚爱国被棒槌扶着,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ldo;我还怕你熬不过来呢。
&rdo;褚爱国说着,向他抛过来一个东西,褚桓伸手抓住‐‐是那枚戒指。
&ldo;去你的吧。
&rdo;褚爱国冲他挥挥手,&ldo;回头要是愿意,找人重新再打一对好看点的戴上‐‐也别忘了给我烧点纸,给你找后妈是要钱的。
&rdo;褚桓愣了一下,眼看着棒槌扶着褚爱国,即将转身离开,褚桓连忙一把拉住了他:&ldo;等等,爸,你让这个兄弟跟我回去。
&rdo;棒槌拍拍他的手背:&ldo;我是回不去了,好贱人,你多帮我照看一下儿子。
&rdo;褚桓心生不祥,勉强笑了一下:&ldo;你家的崽子麻烦死了,我才不管,你自己回去。
&rdo;棒槌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胸口直面褚桓,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好像一扇被掏空的破门,褚桓吃了一惊,棒槌却似有怅然地看着他:&ldo;好贱人,我真的回不去了。
&rdo;褚桓瞳孔骤缩,棒槌微笑了一下,又说:&ldo;我们族长快疯了,我不敢留你了,去吧。
&rdo;说完,他在褚桓身上猛推了一把,褚桓本能地在虚空中胡乱抓了一把,什么也没抓到。
他仿佛从无限高处跌落下去,经历水深火热、一通扒皮抽筋,这才恍如隔世的灵混归位,视野一片模糊,下一秒,撕心裂肺的疼席卷而来,褚桓连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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