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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菁又恢复了一脸冷漠,淡淡道:“那就不必费事了,王长子这便下令,将我二人杀了,抛尸荒野就是。”
这话倒是大出朱台涟预料,他干巴巴地冷笑出来:“莫非你以为我是虚张声势?”
何菁显得很无所谓:“自然不是,地方藩王势力熏天,草菅人命都是寻常事,您贵为安化王王长子,何必还要为我们两个小人物如此大费周章、审完了他又来审我?您疑心我们居心不良,直接杀了就是。
反正我们夫妻一体,能死在一处,也没什么遗憾。”
朱台涟这下是真有些看不透她了,这小夫妇两个,男的丝毫不露锋芒,一言一行滴水不漏,这样的人若非真是光明磊落毫无隐瞒,就是深不可测极难对付,但这小女子看起来就单纯得多了,并不像个城府深的人,为何也能说出话来这般底气十足?纵使他们说的都是实情,身为来此谋生的商贾,也不该有这么悍不畏死吧?
何菁谨记着邵良宸传授的原则,其中之一便是:两方斗智,谁更好奇,谁就落了下风。
因为更好奇的那一方必定会为解开心中疑问做更多的努力,也就容易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所想。
换言之,想要占据上风,就要让对方比自己更好奇。
现在他们与朱台涟对峙,对方究竟为何对他们生疑,究竟想问出个什么结果,是他们所好奇的,不弄清这一点就贸然编谎话对答,很可能弄巧成拙,所以要做的头一步,就是引起对方更多的好奇心,最终让他自己暴露形迹。
朱台涟慢悠悠地站起身:“你说得也是,我何须为你们两个如此大费周章,还是直接送你们上路的好。
来人!”
“王长子。”
何菁忽然出言打断了他发号施令。
朱台涟料定她只是欲擒故纵,若是真见到他唤人来要下杀手,必会露出怯意服软求饶,听见果然如此,他微露得色:“怎么?”
何菁仍稳稳坐着:“反正都要死了,我也想做个明白鬼,好等见了阎王爷能说个清楚。
王长子既然都已为了审问我们花了半日工夫,何妨再多费几句唇舌,为我说说,到底我们夫妻二人犯了什么过错,惹得王长子如此对待?”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朱台涟道:“你说得也是,为你说个明白也无妨。
我问你,你在京城,遇见过一个名叫孙景文的人吧?”
孙景文?何菁心中方才反复猜测的都是他们何处露了马脚,亦或是厂卫当中有着内奸,将他们的身份秘密报知给了朱台涟,听他猛然提及孙景文,她大感意外,难不成,孙景文上京除了找寻她之外,还肩负着侦查探子的任务?可他们的身份又为何会被孙景文得知呢?听张采那意思,孙景文明明是个很寻常、也没什么势力的人才对。
见她面露疑惑不来回答,朱台涟又道:“是了,或许他尚无机会向你通名,我换句话来问你:那时是不是曾有个人拦住你,询问你是不是姓何,还自称是安化王府派来找你的?”
何菁脑中宛若漫天大雾散开了一个小小缺口,猛然意识到:恐怕事情的走向与我们的猜测全然不是一回事。
一张折了两折的纸被抛到了她怀里,何菁拿起展开一看,上面是一个女子的白描画像。
“如何,还算像你吧?”
朱台涟道。
那副画像画得十分简略,同时又很写实,就是一张通缉令上的那种画影图形,眉眼确实很有几分像她。
“孙景文他们尚未回返,但前不久我刚刚收到了他的来信,信中细细说明了他听命去到京城寻访我家失散多年小县主的经历,他办事向来细心,还去特意着人依着他的描述绘了这幅画像,与书信一道寄与我看。
说这便是他在京城遇见过的疑似小县主的人。
我昨日初见到你,便认了出来,你便是这画中人。”
那又如何呢?何菁脑中的逻辑框架初具雏形,还有许多不明之处,便没有贸然出口,只等他继续解释。
朱台涟不再归座,而是在她身畔缓缓踱步:“你当时听了孙景文的问话之后,一口否认,但事后想起,想到对方既然将你错认成了小县主,岂非一个顺水推舟攀上皇亲的好机会?于是就起意来冒充县主,认下安化王府这门亲,没错吧?”
原来他以为他们是来冒认的!
何菁将心中惊愕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脸上,方才还在飘忽的疑虑尽数尘埃落定。
朱台涟观望着她的神色,继续缓缓说道:“以我猜想,你要么是认得我那位真妹妹,对她与她母亲均有一定了解,要么,就是你起了冒充之心后,才去着意打听了她们的情况,反正根据孙景文写这封信给我与你们启程离京的时间来推算,你们夫妻二人总归是好好准备了一些日子,才动身的。
或许在那之前,你们已然摸到了孙景文的行踪,知道他尚未回返……自然,纵使他回来了,与你撞了面,点破你是那个曾经亲口向他否认过的女子,你也可以辩解说,当时是因为害怕或是太过突然,才未敢承认。”
他讽笑一下,“你们两个也当真是够机灵,够狡猾,知道贸然上门来认亲恐会惹人怀疑,还要去借机向我姑母示好,连遇见了我,被我逼问,都还不肯吐露真实来意。
你丈夫也就罢了,你小小年纪一介女流,竟然被我逼问也毫无怯意。
我真是好奇,你们会是做什么出身呢?听说江湖上有些千门高手专门行骗,或许你们就是其中两个?”
他停步于何菁面前,直视着她:“孙景文是真心把你当做了小县主,恐怕现今都还在京城里到处找你。
我却没有他那么好打发,如今面对我,你又想如何应对?你若想说,你真是我妹妹,便来说点切实的证据,不过我警告你,在何家旧宅那一带邻里当中能打探到的讯息我均已知晓,想叫我信,你最好说点那些人不知道的内情。
你该不会说,你娘过世时你年岁尚小,已然全都记不得了吧?”
何菁缓而长地呼了一口气,既然对方想到了这里,那个“下下之策”
再如何下,也是不得不用的了。
本来邵良宸安排得还算周到,他们以商贾身份攀交上安化王府,等到孙景文回来的时候,他已将她安顿好了,叫她安安分分躲在家里做个内宅小媳妇,纵使要与王府中人接触,也仅接触女眷,频率也会极低,要防着她与孙景文他们碰面还是不难的——归根结底,他就是想要尽量让她置身事外,尽量少地搅进来。
容许她跟着他来,只为做个他有妻室的掩护而已。
可事到如今,这套计划显然已行不通了。
纵使眼下还能巧言辩解蒙混过关,朱台涟已经盯上了她,以后会不叫孙景文来辨认她么?
何菁轻闭了一下双眼,开始了叙述:“我娘名叫白玉簪,成化六年生人,最初是挂籍于教坊的女乐,弘治元年一次到安化王府唱堂会被王爷看中,脱籍成了王府使婢与通房,后来与王爷闹翻,于弘治三年秋天跟随一个叫‘延喜班’的戏班子去到的北京城,次年春天生下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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