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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入忠王府的后宅,在亭台楼阁间寻寻觅觅,最后落在一扇半敞的小轩窗前,抻长了脖子,向屋内咕咕地叫着。
房间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忠王李玙快步走到窗前,把手往外面轻轻一伸,那鸽子就很乖巧地跳到了他的手掌上。
“呀,是咱们家的飞奴回来了。”
孺人张嫣嫣也含笑走上前来,爱怜地抚摸着鸽子那洁白柔滑的羽毛,见它小腿上还绑着一张纸条,便轻轻解下来,双手呈给夫君。
“咕——咕咕——”
信鸽飞奴在李玙的掌心轻轻啄了几下,似乎是在以它的方式向男主人表示亲近之意。
“飞奴,你又来找本王讨赏了是么?”
李玙笑着拍了拍它的翅膀,随手从窗前的架子上取来几粒备好的菜籽,放在自己的掌心喂它吃。
这信鸽飞奴最喜欢吃新鲜的菜籽,每次替李玙和王碧雯传递密信之后,都会得到相应的奖赏。
见李玙亲自喂它,小家伙高兴极了,雀跃着在主人的掌心啄来啄去,把菜籽一粒不剩地全部吃光,这才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扑扇起它那洁白如雪的羽翼,振翅一飞,消失在黄昏时分幽暗寂静的天空中。
纸条上的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匆匆写就。
李玙拿着纸条坐在书案前,提笔蘸墨,依旧是在另一张纸上推推算算了好一阵,才将那加密的文字一一破解出来。
张嫣嫣站在一侧替他研墨,微微躬身,一手挽袖一手磨着墨条,忙碌之余却也悄悄觑着他的神色。
渐渐地,只见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尽数消失,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阴冷的光。
尽管彼此已经做了两年多的夫妻,可每当看到他这样阴恻恻的神情时,张嫣嫣还是觉得心中很不舒服,几乎是本能的排斥,想要远离这种带有危险气质的男人。
然而,李玙毕竟是她的夫君,他的成败荣辱关系着她一生的命运。
张嫣嫣暗自定了定神,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厌憎的表情,试探着问道:“殿下,可是王姑娘那里又有什么消息了么?”
“嗯。”
李玙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按惯例将密信在烛火上焚毁之后,才幽幽道,“碧雯在信中说,今天盛王从白鹤观回来之后就径直去了寿王府,兄弟二人摒退所有仆婢,在卧房闭门密谈了许久,说的似乎是寿王妃杨玉环奉旨去骊山温泉宫侍驾一事。”
张嫣嫣略有些惊讶,随即微笑道:“陛下旨意已定,此事如何还能有转圜的余地?他们两兄弟纵然想暗中使些什么手段,也不过是徒劳罢了,殿下无需忧心。”
李玙却叹息着摇了摇头,道:“按照盛王的意思,寿王妃杨氏明日便会向宫中上书,自请出家为女道士,离开长安潜心修行,为故去的皇祖母昭成太后窦氏祈求冥福。
昔年皇祖母还是太子侧妃时就被则天武后所杀,父皇自幼丧母,几十年来都不曾忘却哀思……碧雯在门外只偷听到了这几句,可是,盛王仅此一举,就已击中了父皇的软肋啊。”
张嫣嫣的祖母邓国夫人窦氏正是昭成太后之妹,因此,多年来李隆基对亡母是何等思念,她比旁人还要更清楚些。
不过,只略一思索,她便已另有对策,沉吟道:“盛王虽有几分聪明,但咱们想要应对也并非难事……寿王妃想舍弃一己荣华向昭成太后尽孝,那是好事,陛下自然要恩准,届时可以在宫中新修建一座道观,请王妃入宫修行。
如此,寿王妃既可静心修习道家经典,闲暇时也可与陛下赏玩美景、品评歌舞,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玙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好,那你尽快遣人入宫传信,务必在明日之前将此事告知高将军。”
“是。”
张嫣嫣颔首答应,语气中又不无担忧,“王姑娘听到的只是这只言片语,而盛王与寿王在房中密议许久……我只是担心,他们还有后招。”
李玙却只是淡淡一笑:“嫣嫣,是时候该请‘青蔓’的人出手了。”
“现在?”
张嫣嫣有些不解地挑了挑眉,“寿王乃是储君的候选人之一,朝中支持者众多,如果现在忽然莫名其妙地死于刺客之手,只怕会有人怀疑到咱们……”
“不是他。”
李玙微笑着打断她的话,语气却冷硬如铁,一字一句地说,“嫣嫣,你听好了,我现在要让你去杀的,是盛王李琦。”
“盛……盛王?”
张嫣嫣悚然一惊,几乎不小心碰翻了书案上盛满墨水的砚台,惊慌之下连忙敛衽拜倒以作掩饰,微微垂首,用极恭敬而忠诚的语气说,“请殿下三思,现在并非是咱们动手的最佳时机,贸然行动只会授人以柄。
依妾愚见,殿下不如好好利用这段时间,暗中结交几位朝中品阶不高、日后却有望成为股肱之臣的中层官员,再派心腹之人适时地在民间制造‘祥瑞’,为殿下顺利登上储君之位造势……”
然而,这些话李玙却连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定睛看着眼前这个美艳而机智的女子,浮现于脑海之中的却是去年中秋之夜在雪柳阁时那尴尬的一幕——薄醉之时,那个娇嫩如春柳的小宫女即将被他所得,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盛王竟闯进门来多管闲事,当真是可恶……
报复,一定要报复!
“不必说了。”
强烈的报复欲充斥了他的心,李玙甚至没有察觉到张嫣嫣的异样,只是肃容道,“杀掉盛王,就等于剪除了寿王的一半羽翼,此后寿王一党再也不足为惧,况且……盛王那小子,我已经忍他很久了。”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平康坊时,宋君平就已收到了来自于忠王府的一大笔定金。
后宅的一间小小花厅中,一身粗布青衫的白胡子老头儿连城正笑眯眯地数着钱,趁宋君平不备,便偷偷抓起几锭金子揣进自己怀里,然后才用力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地说:“少主,这笔大买卖也是交给倚玉楼去做么?”
“嗯。”
因怕他耳背听不见,宋君平也竭力提高了声音,“连叔,你现在就去通知倚玉楼的凤娘,让她遴选杀手,尽快准备行动。
咱们‘青蔓’之所以能在长安迅速立足,全仗张孺人在各处官府中尽心周旋,所以,一切都要按照张孺人的意思去办,哪怕咱们这边多牺牲几个杀手,也绝不可以出半点差错。”
“是。”
连城抱拳领命,转身离去时,那双小得几乎眯成一线的眼睛里似有精芒闪过,再无平日里那副哈欠连天、长睡不醒的憨模样。
坊门开后,街巷中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连城不急不缓地走在其中,步履稳健,几乎没有谁会留心这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白胡子老头儿。
刘国容头戴帷帽走进平康坊,与他擦肩而过时却讶然发现——那样刚毅深邃的眼神,竟让老人那张普普通通、布满皱纹的脸上,一瞬间,也隐隐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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